“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卿”字语义流变浅谈
摘 要:文章通过对南朝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的阐释,分析了人际称谓用语的历时性变化,认为称谓用语既要满足从众的原则,又要照顾个性化交际原则,既要满足近距离交际原则又要照顾远距离交际原则,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的;同时语言存活与否不仅取决于语言本身,更重要的是受社会因素的影响,二者相互影响。
关键词:语义流变;脱落;规约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中“卿卿”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是个人用语现象,也反映大众社会心理,当然也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安丰妇对安丰的称谓运用了近距离交际原则,即称谓越亲昵关系越接近,较好的体现了“亲卿爱卿”的交际目的;反之则是远距离交际原则,即称谓越端庄、正式,关系越疏远。例如当下高校,学生称教授为老师较亲切自然,而称教授太过生硬别扭,而在较正式的场合,如会议、节日庆典等则用教授或官职较为庄重适切,但却失去了亲近的交际目的。其实在人际称谓中这种现象比比皆是,都能很好的体现这一原则。当然,此种语言现象也可用适群原则和个性原则来加以诠释。人际交往中称谓能较突出地表现社会文化群体对个人言语行为的规约,要求人们恰切地运用能够体现礼貌、诚信、合作、利他等原则的言语,所以人际称谓中衍生了大量的尊人卑己的称谓,如司马迁在《答任安书》里自称为“牛马走”、“仆”,而称任安则用“足下”。古人称人家父母为尊翁,自称则用家,人家儿女用令,自称则用犬,凡此种种,凸现了汉民族传统文化价值观、道德规范、人生礼仪要求。然而群体是由个体组成的,故称谓中的个性原则也是必不可少的。它能较好的体现个体意识、价值取向等。安丰妇站在“亲卿爱卿”的个性原则立场上,所以“卿卿”;而安丰站在适群原则基础上,认为“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并要求“后勿复尔”。也就是说,当时社会用语认为妇人用“卿”称呼自己的老公,于礼不合,为社会大众所不认可。
卡西尔说:“人是符号的动物。”人用各种符号建构自己的天堂,而语言是其中最为突出的符号之一,它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镜像为人类文化备份。我们知道符号具有规约性,是有序的,然而有序无序是相对而言的。有序是常态,无序是异态,是动力。当新的无序,从传统的保守势力来看,积累到一定程度,新的无序打破了有序,就建立了新的有序。语言这样,其它事物也是这样。安丰妇的称谓是一种个人规约,安丰不习惯,周围人也不习惯,但既然是一种个人规约,所以社会的力量在此无能为力,“遂恒听之”,如果大家都来效仿,蔚然成风,那便有可能成为新的社会规约,具体情况怎样,只能由社会来决定。
“卿”字指称本极具端庄肃穆的意味,《说文解字》:“卿,章也。六卿: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从卯,皂声。”杜佑《通典》卷二十五记:“夏制九卿。殷亦九卿。周之九卿即: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汉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谓之九寺大卿,后汉九卿而分属三司,多进为三公,各有署曹、椽吏、随员。九卿有疾,使者临问,加赐钱币。魏九卿与汉同。晋以太常等九卿兼将作大匠,太后三卿大长秋皆列卿,各置正功曹、主簿、五官等员。太康四年增九卿礼秩。宋齐及梁初皆因旧制。梁武帝天监七年,以太常卿加置宗正正卿,以大司农为司农卿,三卿是为春卿。加置太府卿,以少府为少府卿,加置太仆卿,三卿是为下卿。以卫尉为卫府卿,廷尉为廷府卿,将作大匠为大匠卿,三卿是为秋卿。以光禄勋为光禄卿,大鸿胪为鸿胪卿,都水使者为大舟卿,三卿是为冬卿。凡十二卿,皆置丞及功曹主簿。后魏又以太常、光禄勋、卫尉谓之三卿,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六卿。北齐以太常、光禄、卫尉、总政、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是为九寺,置卿、少卿、丞各一人,各有功曹、天官、主簿、录事等员,隋九寺与北齐同。炀帝降光禄以下八寺卿阶品于太常,而少卿各加置二人。大唐九寺与北齐同,卿各一人,少卿各二人,丞以下有差。龙朔二年改九寺之名,凡卿皆加正,后各复旧。”⑵卿字是一个褒称,指人官职、爵位自古以来就一套严格的官阶制度,因此卿一字在人们心理上具有正面的文化映射,所以一直到清末才废弃不用,卿的主要语义应是肯定的,正面的,并且具有一定的能产性,如卿士、卿士月、卿士寮、卿大夫、卿子、卿子冠军、卿月、卿尹、卿寺、卿老、卿佐、卿皂、卿长、卿事寮、卿相、卿卿、卿卿我我、卿衮、卿家、卿宰、卿曹、卿贰、卿云、卿渊、卿署、卿辅、卿僚、卿霭、卿祠、卿孝、卿事、卿醴等,除指称高级官职外,还衍生了诸如①古代对男子的敬称。《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荀卿,赵人。”司马贞索隐:“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又《刺客列传》:“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司马贞索隐:“卿者,时人尊重之号,犹如相尊称美亦称‘子’然也。”《汉书·儒林传·孟喜》:“父号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疏广。”颜师古注:“时人以卿呼之,若言‘公’矣。”②古代君对臣、长辈对晚辈的称谓。《三国志·吴志·鲁肃传》:“权叹息曰:‘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隋书·李密传》:“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厚恩,富贵累世。’”唐韩愈《凤翔陇州节度使李公墓志铭》:“上曰:‘卿有母,可随我耶?’曰:‘臣以死从卫。’”③夫妻情人间的爱称。《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晋束皙《近游赋》:“妇皆卿夫,子呼父字。”清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比推李杜。卿爱宗何人?”⑶
尽管南宋时“卿”一度成为贬义称谓,“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然而卿褒义因素毕竟大于贬义因素,保守的势力太强了,所以总的看来,卿具有极强的庄严肃穆的色彩,此种语义色彩占优势地位。然而问题是,既然呈现强势态,为什么时至今日却退出了言语称谓交际呢?(并非完全退出了言语交际,例如卿字在人名用字中的应用,体现了俗民对公卿的崇尚求吉心理。)
在这儿笔者要补充的是其实不仅在今天卿字人际指称意义脱落,就是在安丰妇卿卿的时代卿字语义也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首先表现在六朝时七卿制度的衰微。“魏晋南北朝时期,诸卿存废无常,职权多被替代者有太常、光禄、太仆、卫尉、宗正、司农、鸿胪七卿。职掌未变,机构较为稳定的只有廷尉和少府二卿。七卿衰微的原因,总的看来有三方面:(一)内因——在七卿本身。太常、光禄、卫尉、太仆、宗正、鸿胪的职责均以皇室家务为主,随着国家政权机器的发展,国务活动范围的扩大,这些机构本身的原始职能必然衰退。(二)外因——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处于四分五裂的封建割据状态,政局动荡不安,士族控制权柄,军权高于一切,皇权卑落,而以皇家事务为职事的九卿制度遭到破坏,也属自然不可避免。(三)尽管政局不稳,但封建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度并未发生根本的动摇,为了制约士族权柄,三省制度形成,弥补了因九卿制度衰微而造成的中央政府机构效能的削弱。六朝时期九卿中唯有廷尉和少府二卿之所以未达削弱,正是因其职掌镇压与财政的制度。”⑷由此我们便更进一步的理解“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的特殊称谓现象,“卿”首先作为一种特殊的个人约定的称谓指称,并不具备普遍的意义,但当南北朝时期随着七卿职位的衰微,“卿”字作为人际称谓用语的卑落势成必然,取得了社会大众认可的力量,我们只有把这种特殊的语言现象放到特定的社会背景中才能准确的触摸到特定的社会脉搏,语言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在符合语言自身内部发生发展变化规律的基础上,社会是影响甚至是决定语言发展衍化的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然而“卿”字称谓的语义变化也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经过了反反复复的变化。清末随着卿官制度的消亡,卿的职官基础灭亡了,卿不再用于人际称谓,然而卿的文化映射力量仍在,所以人名用“卿”字反映了俗民对卿的崇尚和期望。
作者简历:蔡光(1968.6-),男,青岛平度人,45岁,研究生,青岛平度万家中学语文教师,中学一级教师。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生,研究方向:民俗语言学。
参考文献:
[1]《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主编罗竹风等,1988年3月第一版,545页。
[2]《通典》[唐]杜佑,中华书局出版,1984年2月第一版,147页。
[3]同上,545页。
[4]《中国政治制度史》,张晋藩、王超著,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87年2月第一版,3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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